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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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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六章

庭雨疏打開副駕駛車門,護著懷裏的花束矮身坐了進來,細心地整理了一下花束邊角。

“你訂了薰衣……”樓知秋凝神一看,意外道:“千屈菜?”

聽到他的話,庭雨疏也有幾分意外,“你認識水枝柳?”

水枝柳是千屈菜的俗名。

“恰好認識,之前在醫院那邊做義工,有陪孩子們一起學習花卉知識。”

庭雨疏點頭,表示了然。

“不過,為什麽會買千屈菜?你父親喜歡這種花嗎?”

千屈菜在花卉市場上,比起那些大熱的名花,不論婚喪嫁娶,重要場合所用之花,始終是算不上熱門選擇,甚至相當冷僻。

這樣,樓知秋也能明白庭雨疏為什麽要繞這麽遠來這家大花店取花,因為一般花店買不到。

“是的,他很喜歡。他說很像他。”

樓知秋有了點興趣,“像千屈菜?叔叔很特別啊。”

千屈菜的花語很簡單,卻很不尋常:孤獨。

一般人很少會喜歡這樣意義不美好的花,尤其還是孤獨的詞義。

樓知秋心中對庭雨疏的養父多了分好奇。

“這個給你。”樓知秋把駕駛盤上的手提袋給庭雨疏。

“你剛剛去取花,我給你買了點東西。你早上起來就沒怎麽吃。”樓知秋隨口說,看庭雨疏扣好了安全帶,松了手剎打火。

庭雨疏接過了手提袋,從裏面拿出了一盒抹茶馬卡龍,還有一個草莓盒子。

青草綠和粉紅的顏色相映,清醒甜美的氣息撲面而來。

“我看這個長得很可愛,好吃嗎?”樓知秋上一次吃甜品是什麽滋味都忘了。

“嗯。”

見庭雨疏吃了一枚馬卡龍就收了進去,樓知秋訝異,真誠發問:“好吃你吃這麽點?”

庭雨疏:“……”

這麽真實的反應,活像個神經質的家長。

“好秀氣。”樓知秋評價,挑刺道,“是不是我沒看著的時候,你都吃很少啊?”

車反正剛起步,樓知秋索性把左轉燈打掉,停靠在路邊,他手肘壓在方向盤上,面朝庭雨疏,準備就此事和他好好掰扯。

“你看你這,瘦得讓人……讓人心驚膽戰知道嗎?”他想不出措辭,誇張道。

心驚膽戰倒不至於,庭雨疏其實長得清矍勻稱,只是樓知秋看他,多了一層濾鏡,怎麽看怎麽瘦弱,心中愛憐,又焦慮不知如何表達,只能借此大作文章。

“我不是說瘦不好啊,但起碼我們應該健康對吧。雖然你也不長身體了,但是還可以長肉呀!是不是這樣?你看……”

一看這架勢,樓知秋是要好好說理一番。

很突兀的,庭雨疏沒有看他,只是垂眸輕聲說了句:“那你管我啊。”

樓知秋楞了一下,好像沒聽清:“你說什麽?”

“你管我,我就吃。”

他不看樓知秋,只是看花。

水枝柳顏色太艷,映到了庭雨疏的臉上,那瓷白的皮膚一片淡淡紅暈,像桃花開到了他臉上去,本來並非難為情,卻為他平添了羞意,嬌艷欲滴、清麗動人。

樓知秋望著他,喉結上下一滾動,究竟還是沒說話。

想了想,又欲蓋彌彰,不是那麽有底氣地說:“我是一直在管啊,戰隊的飲食不都是我監督的嗎?”

似乎是對樓知秋的回答早有預料,庭雨疏沒有特別的反應。

他對樓知秋已然習得性失望,在次數充足的沮喪之後,已經做好了最低的心理預期。

樓知秋看見庭雨疏平淡的臉色,覺得有什麽堵在胸口,感到自責又無可奈何。

他轉身準備繼續起步,覺得有些透不過氣,看了看外面的天,昏暗的雲層低低地擠壓著,無意識地感慨:“天陰了,好像要下雨。”

到了墓園,登記進入,他們就不再說話了。

樓知秋知道,得給庭雨疏處理情緒的空間。

公墓裏整齊地排列著墓碑,樓知秋沈默地跟隨庭雨疏,找到他父親的那一方碑。

庭雨疏蹲下身,在碑前倒了兩小盅酒。

樓知秋看了看那個酒瓶,沒有貼標牌,應該是自釀酒。

“爸,王姨說今年釀酒失敗了,就剩這麽一瓶,專門給你留著。她托我給你帶句話,要你記得感謝她,保佑她兒子今年考上大學。”庭雨疏把別人的囑托傳遞給地下的養父。

樓知秋見墓碑上的照片,是一個很精瘦的男人,眼睛很大,帶著溫暖的笑意。

論長相,庭彥賓與庭雨疏完全不像父子,但到底做了這麽多年的半路父子,樓知秋覺得他們笑起來給人的感覺,意外得有些相似,那種親切的力量、底蘊是同源的。

庭雨疏擺弄著花,一語不發地撫摸著細小的花朵。

其實樓知秋看到這束花時,就覺得包裝很特別,不像一般插花的搭配,這束花除了幾支尤加利葉,就是一點滿天星點綴,像千屈菜這種一莖花小而密的,通常是做配花,不會用來做主體。

他大概能猜到,是庭雨疏特地要求這麽包的。

“你知道為什麽它的花語叫孤獨嗎?”庭雨疏問他。

樓知秋倒是還有點印象,“好像是因為,千屈菜很少叢生,總是和其他的植物長在一起,顯得格格不入,所以有了孤獨的含義。”

庭雨疏點頭:“我爸說他也是這樣。”

“和周圍格格不入,找不到自己的歸屬。”

“他還覺得水枝柳很接地氣,和他一樣,很草根。不過他總是叫水枝柳,說這是平凡生活的詩意。”

庭雨疏的聲音一向沒太多情緒,樓知秋卻覺得他有些悲傷。

千屈菜第一眼看上去,有些像薰衣草,但卻又沒有薰衣草那麽別致貴氣,千屈菜的花型有點像夜來香,興沖沖大喇喇地綻放,花盤也並不小,密密麻麻地綁在花枝上,看起來好像是在東施效顰似的,別扭的薰衣草仿制品。

這一整束被集中包束怪異的花,也便有了解釋,是為了讓爸爸感到不再孤獨,找到歸屬。

樓知秋看著墓碑,忽然發現了端倪:“上面寫的日期……”

“是昨天。”庭雨疏肯定他的問題。

樓知秋張了張口,卻不知該說什麽。

昨天才是庭彥賓的忌日,而庭雨疏表現得和平常沒有一絲不同,正常訓練,沒有對此提過一句。

直到今天集訓結束,傍晚開始團建,他才抽出時間過來。

他太成熟了。樓知秋想,他欣賞庭雨疏的成熟,卻不想他這樣成熟,明明以庭雨疏的年紀,普通的人也不過剛剛大學畢業。

他進入社會太早,在這個行業待了太久,以至於很多人都忘了他這個年紀,本應該有的風貌。

庭雨疏沈默地看著庭彥賓的照片,不知在想什麽。

樓知秋慎重地鞠了一躬,他剛起身,就見庭雨疏也起來了。

“走吧。”庭雨疏轉過來,神色無常。

“就走了嗎?不再多待一會兒,有什麽話想說的……”

庭雨疏沒有停下腳步:“我想他,在哪裏都一樣。”

“反正,我要說什麽,他也聽不見,也看不見。”

這樣的話,叫人聽來多少覺得有些無情,在養父的忌日前來祭奠,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,顯得太理性、太冷靜。

樓知秋跟上庭雨疏,看著他的背影,忽然有些好奇,在庭雨疏的心裏,究竟是怎麽看待養父的。

墓園在郊外的一座森林公園後,出了墓園還要走一段下山。

鳥雀在林間有規律地叫喚著,空氣的濕潤度很高,涼意沁人,此時正值黃昏,最後黃得發紅的陽光漏過葉縫,燃燒著黑夜來臨前最後的光輝。

景致雖好,樓知秋卻無心欣賞,他一顆心都提著,時不時看一眼庭雨疏,總覺得不放心,很在意,但又看不出什麽。

他不知該說什麽,或者還是只要保持沈默,陪著庭雨疏就夠了。

庭雨疏不是會把心情寫在臉上的人,樓知秋判斷不出他的情緒,心裏有些無能為力的沮喪。

上車時庭雨疏忽然叫住了他。

樓知秋回頭,看庭雨疏拉開了後座的門:“陪我說一會話吧。”

一見他提要求,樓知秋立刻應聲,繞到後座另一側坐進去。

庭雨疏其實沒有很強的傾訴欲望,父親去世這麽多年,他已經能平靜地接受,至多會有些傷感。

他邀請樓知秋聊天,只是不想讓樓知秋太多擔心他。

庭雨疏知道即便自己跟他說沒關系,不用掛念自己,樓知秋也不會放下心,幹脆讓他為自己做點事,讓他感覺到付出,或許才會真正放心。

庭雨疏想讓這種接受的姿態,讓樓知秋感覺到自己是被需要的,給樓知秋多一些安全感。

一旦確定庭雨疏的態度,樓知秋也放松了很多,畢竟說話是他的特長。

“我聽小陽說他的老師經常教他們種花,他之前叫我一起我都有事,你是不是經常和他一起種花?”

來的路上在車裏討論了花的問題,庭雨疏想起來,隨口找了個相關的話題。

“是的……”樓知秋的語氣有點猶豫。

他還不知道庭雨疏是庭彩陽的哥哥時,庭彩陽拉著他種花,就總念叨庭雨疏,憤憤地道:“我哥老忙了,每次叫他陪我都有事,我以後都不要叫他了!”

樓知秋和他一起蹲著,拿著小鏟子鏟泥土。“也許你哥哥真的很忙呢?稍微體諒一下大人嘛。”

“哇!你不幫我說話!”庭彩陽舉起小鏟子,鏟尖對著樓知秋,像奶貓威脅似的,“那我也不要你陪了,你們大人都是很忙的,沒空搭理我們小孩子的游戲。”

樓知秋立刻服軟求饒,“確實確實,一次都不陪,也太過分了。”

庭彩陽放過了他,怒氣沖沖地把鏟子往土裏戳:“他肯定騙我了,一定是,嫌泥巴臟!”

樓知秋配合:“這麽過分的嗎!竟然嫌棄泥巴臟就不陪弟弟了!”

庭彩陽越想越是這麽回事,情緒一上來,文思泉湧:“對!他就是很過分!我跟你講……”

樓知秋邊陪他種花,邊配合地說了一下午“確實確實”,最後還信誓旦旦地保證:“你哥哥太不稱職,下次我見到他,幫你教訓教訓他!”。

庭雨疏感覺到樓知秋的語氣中有一絲心虛,略帶疑惑地看向樓知秋。

樓知秋只能找個話頭說下去:“他們都覺得,種花是寄托對逝者的哀思。用對方最喜歡的花來代表他。”

庭雨疏點頭。

樓知秋和他對視了兩秒。

“你也……這樣想嗎?”樓知秋試探著問。

“把逝者喜愛的花,視作亡靈的象征。”他其實挺期待庭雨疏肯定的,他不希望庭雨疏太冷靜、太清醒,連寄托的出口都沒有。

他希望庭雨疏能依靠一點別的什麽東西撐著自己,否則的話,活得既孤獨又艱難。

庭雨疏微一搖頭,否定了他的問題。

樓知秋不意外他的回答,但還是說:“其實廣義上講,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……你明白我的意思吧?”

就像他曾經對庭彩陽說的,人死後會變成星星,實際上,人死之後會流向萬物。

庭雨疏從樓知秋的眼神裏讀出了擔憂安慰,心裏一片暖意,“嗯,你說得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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